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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徒步三部曲:从竞争到适意(1)

来源: | 发布时间:2019/11/27 00:00:00 | 点击:

朱效民

北京大学哲学系 / 北京大学科学传播研究中心,100871

摘要:

作者结合自身在国内外先后参与和组织数百次徒步健身的经历和实践,系统阐述了自己徒步发展的3个不同阶段,逐渐从竞争性、专业化、挑战式的徒步理念转变到如今不随便挑战极限、不走专业化道路、徒步日常生活化的理念, 并提出“三不”、“三随”的组织模式:不用报名、不必联系、不见即散, 一切随性、随意、随缘。在这个过程中,积极学习和借鉴中国传统的健身思想(如太极拳、气功等),同时深入反思和分析现代西方运动的观念,力图为大众健身的发展提供一些不同的选择和思考。

关键词:徒步;极限;竞争;徒步生活化;适意

2010年10月,我收到学校工会一位朋友的通知,在当周的周六上午参加了一个在北京郊区爬山的活动。事后才知道这是北京大学教职工户外健康协会的第二次活动(大家还是习惯叫徒步协会,第一次活动可以说是临时起意,主要是化学学院的一些老师参加了),在随后的两年里我几乎一次不落地参加了近30次北大徒步协会的户外活动。北京郊区的诸如黄草梁、小海坨、阳台山、凤凰岭、黑龙潭、京西茶马古道、平谷徒步大道、松山、北京西山等几乎都走遍了,有的景点还多次正向、反向地穿越。2012年7月我还作为主力队员参加了协会在四川康定、甘孜组织的徒步活动,我们到达的最高海拔是4000多米。此外,我还多次被安排担任户外徒步活动的领队、向导、压后等职务——显然有作为协会重点培养对象的意思,拿到了户外徒步领队培训班的结业证书。大言不惭一点儿地说,我完全可以算是北大徒步协会的元老级别的成员了。

2012年8月至2013年9月,我到康奈尔(Cornell)大学访问。康大校园(亦被大家亲切地称作“康村”)经常被评为美国最美丽的大学校园,坐落在曾被胡适译为“绮色佳”(Ithaca,现译依萨卡)的风光旖旎的小镇上。学校周边溪流环绕、山峦起伏、湖泊荡漾、峡谷纵横,而且河岸湖边、密林深涧中的徒步路线丰富多样,实在是令人流连忘返。我从2012年秋季开始,除了冰雪封山、天气恶劣、出差开会以外,基本上每周六或周日下午组织半天的户外徒步活动,累计下来也有20多次,颇受一些访问学者和学生的欢迎,时至今日还常有访问过康大的朋友来信提及一起在康村周边漫游的愉快经历。

2013年回国后,我开始组织北京园林徒步活动,主要在圆明园、颐和园、香山、北京植物园、元大都遗址公园等地活动,提倡适度运动、自然随意的生活化徒步理念,每次约1-2小时,5-10公里,迄今累计已有260多次了。随后几年里我在访问俄克拉荷马(Oklahoma)大学、奥胡斯(Aarhus)大学、台湾大学时也经常组织这类在当地生活圈周边的相对轻松、自在方便的徒步活动,如两次访问台湾大学期间在台北的徒步就有50余次。[i]

上面三段简要的叙述基本上就是我的徒步三部曲了,我的徒步理念也从最初的力争上游、追求更高、更快、更强的竞争性、专业化、挑战式的徒步理念,发展到今天不随便挑战极限、不走专业化道路、徒步日常生活化的徒步理念, 并提出“三不”、“三随”的组织模式:不用报名、不必联系、不见即散,一切随性、随意、随缘。这个转变当然是相当地大了,以至于北大教职工户外徒步协会的老朋友这些年见到我时,或是叹息误入旁门左道、自绝于组织之外,或是恭维很潇洒、挺有个性和创意的嘛,总之都有那么点儿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意思了。这里面的个中曲折、实践经历也值得一番回味和反思,往小里说算是自己徒步的心路发展历程,往大里说,加上近年来学习传统太极拳的些许心得体会,也有一些中西运动文化之间比较和冲突的思考。

徒步第一阶段:力争上游,更高更远

北京大学教职工户外徒步协会由学校的专职体育教师领导负责,是个非常专业、高效、安全的组织。协会里的成员是否“少无世俗韵”不敢讲,但“性本爱丘山”还是说的过去的。大家喜好一致,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经常利用周末、节假日在北京周边的大自然中畅游一整天(通常是一大早集合上车去郊外,傍晚时分返回学校),虽然有些辛苦疲惫和花费时间,却也心旷神怡、十分愉悦。站在雄伟壮阔的古长城遗址上,我们一起追忆“秦时明月汉时关”、“今月曾经照古人”,感慨“但使卢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评古论今,指点江山,“一时多少豪杰”; 挥斥方遒,壮怀激烈,千年之下仍让人血脉贲张!“雨过竹风清,云开山顶露”,面对大自然变幻无穷、美不胜收的景致,我们共同探讨,这个世界是由进化一点一滴、自然而然地累积而成?还是因为有一个全知全能、设计完美的造物主?有时候,山路旁一朵不知名的小花、树叶上一只不寻常的昆虫都会引来众人的欢呼、围观和拍照。徒步活动中,大家相互照应、相处融洽、其乐也融融。有位喜欢登山的老师经常带着5、6岁的儿子来参加徒步活动,有一回爬一座高山,大伙儿纷纷鼓励小朋友:从小爱爬山,长大后一定可以超过爸爸——“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嘛。没想到小家伙受此鼓励,身轻如燕、健步如飞,犹如脚踩风火轮,自个儿紧跟着队伍最前面的向导早早就登上了山顶,当天就超过了老爸。让人不得不感慨:小小后生真可畏,“自古英雄出少年”啊。中午一块儿聚餐时,大家拿出各自的干粮、或自备的拿手好菜、或特色小吃,往往有尝百家饭的欣喜。协会里有对夫妇,十分豪爽乐饮,每次野外聚餐时一定要大口喝酒、大块吃肉,“两人对饮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青山绿野之中,秀色佐餐,酣畅痛饮,不亦快哉。

北大户外徒步协会也是个藏龙卧虎、高手过招之地,里面有北大教职工运动会的1500米冠军、400米冠军、游泳比赛冠军、攀岩高手、登山健将、马拉松爱好者等(像我这种只是在学校运动会上拿过几个名次的根本就不算数)。所以每次徒步活动,整个队伍很快就自然而然地分成了三个群体,第一群体就是由这些孔武强壮之人组成,个个都是英雄好汉,常常把另外两个群体远远地抛在后面。曾有一“强驴”每次爬山都会在背包里放一块大石头(自己给自己增加运动量,简称“加餐”),每至山顶便取出展示于我们这些两股战战、气喘如风箱者面前,大家由衷叹服之余一致建议:下次别带石头了,带一西瓜岂不更好?第二群体算是正常人按中等偏上的速度行走,第三群体就属于徒步活动里面的“老弱病残”人员了(在徒步过程中有人身体出状况、甚至受伤也并不鲜见),经常需要领队和压后不断催促、照应和帮忙背包了,否则很难按计划完成预定时间的徒步目标。 有一回,工会一帅哥负责压后,前两个群体到达终点后久久不见压后上来,用对讲机沟通后得知该帅哥一人正陪着6位女士——或者应该说是6位美女环绕着帅哥,大家一时钦羡不已,都开始有点儿后悔走的太快了——“欲速则不达”也,但紧接着对讲机里传来帅哥呼哧带喘的凄惨声音:“她们6个人的包都在我身上呢!”

除了让我当领队或压后(担任开路之责的向导则需要始终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身不由己地要不时照顾第三个群体,我每次都在第一群体中,而且大家会互相比赛,速度也会越来越快,导致领队经常会通过对讲机要求向导停下来等待后面的队伍。记得有位化学学院的老师每次拄着两支徒步手杖,犹如多了两条腿,拉开架势启动起来简直给人以飞沙走石、腾云驾雾之感。这些人徒步,几乎没有时间看风景,也不屑于拍照留念,常常是只顾埋头赶路、行色匆匆,甚至一溜儿小跑着完成整个徒步活动,然后带着一副傲视群雄(或“熊”也)、不胜耐烦的神情等着后面的人到齐后乘车回家。老实说始终保持在第一群体里我已经感觉有点吃力了,但更让我难以认同的是这些争强好胜之人似乎对大自然中不期而遇的美景并没有太多兴趣,好像只是来参加徒步比赛争夺名次的、或是来炫耀体力的。许多时候,我很想停下来静静欣赏一会儿沿途峰回路转、不期而遇的难得景象,但囿于自己当时的好胜心,不甘落于人后,只得心存遗憾地加快脚步,以免被甩出第一群体。

徒步界有句老话:徒步是一条不归路!正如同北大山鹰社的口号“存鹰之心,立志高远”,需要不断向更高、更远的目标进发挑战,不断刷新自己的徒步纪录和突破身体的极限。如今,协会里的徒步高手和“强驴”们有的已经登上了8000米以上的山峰了,有的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到一些世界著名的徒步圣地去打卡,有的每年都要到全国各地、乃至国外跑几个全程马拉松、甚至超级马拉松……他们一定也欣赏到了一些世界罕见、一生仅有的风景吧,也一定有过大多数普通人从未体验过的或酣畅淋漓、或备受煎熬的极限感受。这些稀世美景、极端体验也曾经在我心中激起过涟漪,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2012年7月,北大户外协会组织主力队员赴四川藏区的康定、甘孜进行徒步活动。我第一次近距离看到了180多米高、从幽深峡谷拔地而起的雄伟桥墩,整个大桥犹如凌空飞翔于高山之巅,真可谓“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在高原的崇山峻岭之间一条乳白色的溪流犹如水银泻地、奔腾而下,给静谧安详的高原增添了几分“万山不许一溪奔,拦得溪声日夜喧”的热闹和生气。溪流两岸的石头竟然都是红色的(每块石头都覆满了红褐色的类似苔藓类的生物),迎着溪流仰望远处巍峨高耸的峰顶,在云雾缭绕之处、烟霞升腾之际,蜿蜒的溪流犹如一条红丝带时隐时现,飘渺而上,直通天庭,这可真是天有多高,水有多长了。 站在海拔4000多米的高原上,面对着“欲与天公试比高”的自然造化、鬼斧神工,很难不心生敬畏。“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藏人对宗教的虔诚大概也与他们的居所与天庭如此之近有些许关联吧。

一次单位组织去秦皇岛附近有着“北方小黄山”之称的祖山地质公园开会,“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会议期间自然也要踏青探幽一番。研究室里一位旅游达人自告奋勇带领我们进入了密林深山之中,谁知不久即迷失方向,无论往哪个方位走、即使爬上山顶,在高大茂密的森森林木之中最多也只能望见巴掌大的一片天空,更看不见山下的任何风景,让我们切实地体会到在大自然面前人力是何等的渺小。正在焦灼之时,突然一大片花海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这片不知名的林下之花长得有齐腰高,每株花都绚丽缤纷、婀娜多姿,整片花又汪洋恣意、热情奔放,在没有任何人工的干预和雕琢之下,一股天然、野性的自然之美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地完全绽放了出来,没有人采摘花朵,谁都不忍心打扰这份美丽。“山中发红萼”,“纷纷开且落”,就让这山中之花永远自然自在地绽放、撒落吧。大家不由得感叹,要不是迷失方向因而远离人工的道路,又岂能有幸遇见这如此非同人间的美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看来美景与风险也是成正比的啊。

话分两头,野外徒步当然不尽是阳光美好的一面。徒步界还有一句常被引用的话是“有年老的登山者,有胆大的登山者,但没有既年老又胆大的登山者”。随着徒步的深入,我一方面对这些更高、更远的目标产生了怀疑,渐渐失去了原有的兴致,另一方面也有了一些不同的感悟和个人的体会。

一次在深秋的季节去爬海淀区的最高峰阳台山(海拔1200多米),由于向导两周前探路时没有意识到会封山,结果只好绕远道从一条偏僻的小路进山,在返回时与司机联系又出状况,只得又绕回一条远路才上车。最终算下来,当天我们除了爬山垂直上升800米以外,还走了38公里的山路,打破了协会的纪录,据说这个纪录保持了好几年。这一天的运动量不但对于我们老队员来说都很有一些吃不消,腿酸脚痛要整整一周才能恢复。几个首次参加徒步的老师估计是走废了,因为以后再也没有见到他们的身影了,他们对户外徒步的印象大概只有痛苦的极度挑战身体极限的回忆了吧。另一次爬小海坨(海拔2200米),有位驴友本来膝盖有疾,下山时更是疼痛难忍,不得已只能背对着下山的方向一步一步地退着走,由于山路崎岖狭窄,协会也只能安排前后两人扶助一下,实际上帮不上多大的忙。先下山的我们也纷纷返回到不同的路口帮助引导方向。最后在傍晚时分这位驴友终于下来了,他告诉我们他只能从裤裆底下看到一点路,然后就这么从2000多米高的地方一点一点挪了下来。有人感动莫名,强烈建议协会应该光大发扬这种“从裤裆底下探路”的徒步精神,在回程的车上还引发了热烈讨论,但最后大家觉得尽管精神可嘉、令人钦佩,但着实有点儿不雅,只好作罢。

门头沟的黄草梁风景绝佳,我先后去过3次,每次回来都会伤风感冒一两周才恢复,令人怀疑这到底是在健身还是伤身?分析主要原因,一则作息时间突然改变(平时习惯于晚睡晚起,但去黄草梁半夜就得爬起来去离家很远的集合地点,然后坐车进山),运动量骤然加大,一天近十个小时上山、下山,身体非常不适应;二则装备不行,经常是爬山过程中大汗淋漓,里面衣服湿透了,外面因为山风凛冽、冷雨横飞却包着透气性很差的冲锋衣或雨衣,内湿外冷,痛苦难捱,严重影响了徒步的兴致。在黄草梁的山路上,有一座用石块垒起来的坟,是一位中央电视台的年轻女记者在徒步和夜宿黄草梁时因为失温而去世。每次路过时大家都会绕坟一圈表达敬意,也深深地实际见证到户外徒步的风险。而在上述祖山密林中迷失方向的经历(后来我们偶然听到了山下一声汽车喇叭的声音,才确定大概的方位,在丛林灌木中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下山回到了马路上),也让人事后心生恐惧,轻率地去挑战大自然是一件多么不明智和冒险的事情啊。

在康定2800米的高原上夜宿时,我整晚的每分钟心跳都在100次以上,我还不是最高的,一位大四女学生的心跳每分钟有120下——估计她整个夜里都睡不着了。可我下铺的那位每年在学校运动会上拿1500米冠军的强驴战友,心跳每分钟居然只有50下(平时40下)!这让我面对面地认识到人和人的身体素质是多么的不一样,我为什么要用自己两倍的心跳去和这帮天生强大的家伙进行无谓的较劲呢?尤其在这空气稀薄、心脏狂飙的青藏高原上,拿自己的小命去竞赛简直不啻为一个找死的行为。

近年来,户外徒步风起云涌,蔚为大观,“因为山在那里”,“亲近自然,挑战自我”,“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等口号吸引、激励了无数的普通人向着“更高、更快、更强”的人生目标不断发起新的挑战,奔着人迹罕至的高山大川义无反顾地探险突进。北大徒步协会里的一位巾帼英雄就自豪地宣称:“我就是喜欢野外背包,不喜欢LV!”现如今,不但户外徒步、野外探险少长咸集、群英荟萃,以及全马(全程马拉松)、超马(超级马拉松)、百马(累计跑100个、甚至200个、300个马拉松……)蓬勃发展、已然成风,而且完成7+2(爬上世界7大洲各洲的最高峰,徒步走到南极、北极的极点)、加入14-8000俱乐部(成功登顶全世界14座8000米以上高峰)也成为徒步圈中许多人津津乐道、念兹在兹的时尚目标。2014年《美国国家地理》曾报道,国际登山界公认的“8000人”俱乐部成员数已超过30人,当时因为没有中国人的名字还引发了不小的争议。[ii]到了2018年9月,“国人终算松了一口气”,因为14座8000米雪山俱乐部一下子迎来了4个中国人。[iii]

在这股“声趋千骑疾,势卷万山来”的户外徒步狂热大潮中,连世界上最高的珠穆朗玛峰(The Everest,又译圣母峰)都被淹没其中了。根据登山史学家埃伯哈德统计,在2000年以前,一天内登顶珠峰的人数从来没有超过50人,但仅在2012年5月19日,当天之内就有234人登顶珠峰,[iv]由于山路陡峭狭窄,还造成了“交通堵塞”。而且许多人还反复登顶珠峰,截止2019年5月,个人成功登顶珠峰次数的世界纪录已经被刷新为24次,[v]真不知道这种挑战的尽头在哪里?从逻辑上说,不把自己“玩废”(受伤致残)了、甚至“玩挂”(死亡)了还真停不下来,因为无法确认自己最后和最高的极限究竟在哪里——这种踏上“不归路”的徒步运动本质上讲真可谓是一种“找死”的运动啊!这不由得让人想起赛车界的一句类似的行话:所谓第一名就是介于第二名和死亡之间,稍慢一点就与冠军无缘了,再快一点就万劫不复了。时至今日,在珠峰高海拔的登山路上仍然有逾百具运不下来、低温下难以腐化的登山者遗体——过去50多年里已有近300人死在了登顶珠峰的路上。在珠峰最新一次“大拥堵”的2019年5月就有10余人死亡,其中包括第8次登顶珠峰失败的日本“一指登山家” 栗城史多,[vi]他在前几次的珠峰挑战中已经失去了9根手指头,而5月23日这一天单日就有3人丧生。[vii]在每年4月到6月的珠峰登顶窗口期,约有7万到10万名“游客”聚集在珠峰大本营,在欣赏、体验珠峰伟岸神奇的同时也毫不犹豫地将各种人类垃圾留在了珠峰。这使得珠峰——曾经最圣洁的雪域净土,如今却成为了海拔最高的垃圾场,迫使珠峰大本营不得不对蜂拥而至、越来越多的“游客”关上了大门[viii]今天,在去往西藏的沿途,无论是川藏线还是青藏线,尤其在那些最佳观赏点附近,随处可见遍地的各种垃圾,据一些实地徒步经历过的驴友描述,用“触目惊心”来形容也毫不为过。一些塑料垃圾,堆在河谷来不及处理,不时流进了源头河澜沧江、金沙江里,最终被污染的水源,又回到了人类的肚子里……波兰诗人斯坦尼斯洛(Stanislaw Jerzy Lec)有一句尖锐的评论:“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觉得自己是有责任的。”而且,越是人迹罕至、风景绝美的地方往往生态环境越是脆弱,一旦人为破坏也更加难以恢复,大自然似乎已经越来越无法承受世人户外徒步这股只知拼命向前冲、却不懂如何收住脚的狂潮之重了。恩格斯早就警告过:“我们不要过分陶醉于我们人类对自然界的胜利。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会对我们进行报复。”赫胥黎也曾叹息道:“ 人类从历史学到的最重要的教训,就是人类没有从历史中吸取任何教训。”

目前中国大陆每年各城市举办、在中国田径协会正式登记的马拉松比赛就有300多场。2019年4月第123届波士顿马拉松比赛上,中国有近千名选手参赛(是2017年的3倍还多),并引发了造假风波。[ix]2018年台湾总共有700多场路跑活动(路跑的概念应更广,可以包括从超马到迷你马拉松,如4.2公里),平均每天两场,而参与者身体受伤甚至猝死的事件也时有耳闻。2016年3月20日,广东清远举办的马拉松赛,共吸引了来自14个国家和地区近两万名选手参加,结果当天有12208人接受治疗,堪称是史上最“受伤”的马拉松。[x]号称“地狱马拉松”的撒哈拉沙漠马拉松长度是普通马拉松的6倍,参赛人员必须在6天内跑完251公里,报名费更是高达2200欧元。其中毫不忌讳地以明文规定:该报名费中包括运尸费用(其风险之高由此也可管窥一斑)。[xi]该项超马每年都有40%左右的选手中途选择放弃,而且35%是带伤退出。此外,百岁老人跑马拉松、高跟鞋马拉松、变装/异装马拉松等花样叠出、不胜枚举,真可谓挑战极限没有极限,新奇、刺激没有止境,但离健康、安全的理念是否已经越来越远了?

协会里的老驴曾好心告诫大家,徒步手杖1000元以下的基本上都是假货,而20万元一辆的山地越野自行车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了。徒步是一条不归路,“能力不足装备补”(用台湾话说是“输人不输阵”),为徒步砸银子也是没有止境的。笔者刚加入北大徒步协会时,有体育老师告知,只要交20万人民币作为后勤保障费用,一般健康之人都可以登上珠峰,这早就已经是成功的模式化商业运作了。2018年5月,北京大学120年校庆,协会成员登上珠峰的费用达到人均58万人民币,已是几年前的3倍了。实际上,花费破百万的登山者也不是个别的了。一些市场嗅觉灵敏的登山探险公司还不失时机地推出了“豪华登山”服务:不仅可在几千米高峰上享受顶级美味儿的寿司,“喝着香槟和咖啡登珠峰”,而且还提供由五星级大厨亲自掌厨的服务。圈内的职业登山者们私下都感慨不已,今天的珠峰已俨然变成了一个逐渐远离运动精神和体育宗旨的富人俱乐部:“能力不够,花钱来凑”,“只要有钱,夏尔巴人能把你抬上珠峰”。日本有位年逾八旬的老翁成为世界上最年长的珠峰登顶者,他为此募集的资金超过600万人民币,还配备了一个包括专业向导、医生、厨师在内的30位工作人员团队。[xii]试问,这样的所谓珠峰攀登纪录,是在挑战人类的极限呢,还是在挑战金钱的极限?

通过在北大徒步协会的实践体验,以及从健身科普的角度对户外徒步进行持续关注和思考,越来越引发笔者的担忧和疑虑:这种倡导挑战身体极限、推崇更高更远的专业化徒步模式适合向普通大众进行广泛推广吗?身体的极限之所以是极限,是普通人可以一再随便挑战的吗?从上述简要的几个举例分析可以看出,一些极限徒步运动不但明显地伤害身体(甚至危及性命)、耗费财物,而且可能对一些脆弱而重要的生态环境带来不可逆的破坏,是否应当继续鼓励一般公众的大量参与?户外徒步还有没有其他可能的选择?

徒步第二阶段:在地体验,享受徒步

在康奈尔大学访问一年期间,我开始尝试组织周末半天在康村周边的徒步活动,一方面把运动量和徒步时间都大幅减少,亦无须支付任何费用,另一方面,负重(只需带少量行路食和饮用水即可)也大大减轻(当年爬小海坨山时遇到一支队伍,人人背着40千克的装备上山露营,不禁让人揪心:即使他们能够到达2200米的山顶,不知其大腿和膝盖能否还听使唤),而且不需要在野外进餐——冬季,尤其是喝着西北风就餐绝对是一种痛苦的经验,并明显增加身体的不适感。 此外,通过徒步,我们不但深入地认识、欣赏了在地的自然风光,还把徒步和文化交流、参观、甚至购物结合了起来,使徒步的内容更加丰富多彩,而不只是单纯为徒步而徒步。

孔子曾鼓励人们“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论语·阳货》),康大的中国访问学者许多来自农业院校,徒步过程中遇到一些奇花异草很方便就近请教。不过,在美国徒步让人印象深刻的还是文化上的差异和交流。例如,我们徒步时经常会穿越一些居民小区,各式各样的洋房及修葺整洁的花园、草坪让人情不自禁地驻足欣赏,但令人印象深刻的是许多居民家门前空地上都竖着篮球架子,可想而知篮球已经融入了普通美国人的家庭生活当中,大家不由得感慨,篮球运动在美国有着如此深厚的民众基础,难怪一骑绝尘、睥睨群雄的美国奥运篮球队有着“梦之队”的飘逸而梦幻的称号。至于在野外徒步时,路过一些海滩、河边的裸体浴场所见到的令人心跳加速的场景,则是另一种异国情调的视觉震撼了。

一次路过一大片空旷的草地,看见一块牌子,上书:“此为私人领地,擅闯者将在没有警告的情况下被枪击”,这还没完,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下面一行字:“幸存者将会再次受到枪击”。过后心有余悸地询问来参加徒步、不会说一句中文的美籍华裔女博士生此“枪击声明”是否会动真格儿的?她也只是大概判断说“这应该算玩笑话了”。尽管如此,也让我们实实在在地体会到什么是“私人财产神圣不可侵犯”的含义了。另一次, 一位来自杨凌西北农大的老师在徒步时不慎误入一个漂亮的大庄园内拍照(庄园大门在路边敞开着,他见里面的景色十分迷人,就情不自禁地走进去几步用相机拍了张照片),结果立刻冲出来4条黑色的大狗,在门口的马路上恶狠狠地、大声咆哮着把我们一行人团团围住,众人都惊吓不已,挤成一堆一动也不敢动,有的惊慌失措、本能地开始呼叫“救命”,有的相对镇静、不断朝庄园大门里面高声喊着“Help! Help!”(此刻亦有“救命”之意),希望主人能够听见,尽快出来解围。但庄园内没有任何回应,4条大狗仍然呲着牙、凶神恶煞般地瞪着我们,感觉随时都会扑上来。 经过了“漫长的”、让人几乎魂飞魄散的一分钟后,从庄园里传来一声响亮的口哨声, 4条狗才悻悻离去。当时是夏季,大家基本上都穿着短裤或者裙子, 如果被狗咬上一口, 后果简直不堪设想。惊魂落定之后认真分析,大狗们显然经过严格专业的调教,训练有素、忠于职守,庄园主人也显然只是想严厉地警告我们一下而已,并没有打算“伤害”我们。事后向美国朋友请教得知,如果狗在公共的马路上咬伤我们,我们当然可以去控告狗的主人,但由于我们的人首先闯入了其私人领地,属于有错在先,打起官司来必定旷日持久,胜负难料。

经历了这次胆颤心寒的“教训”,在以后的徒步过程中我们都会“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非常仔细地观察周围环境或相关标示,相互之间也不时提醒对于美国人民的“神圣”私人领地绝不可再“越雷池一步”——看样子,美国宪法规定的“私人财产神圣不可侵犯”的确不是随便说说的啊!闹不好真的有可能小命不保:轻者被狗咬,重者挨枪子儿。我在Oklahoma大学访问期间,曾经受邀到一美国朋友家中做客。主人特地拿出他的长、短两支枪让我观赏把玩,并坦言如果有人未经其同意而进入他家里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开枪射击。近两、三年来,在Oklahoma大学所在的小镇Norman周边徒步时,偶尔可以看见腰间携带、或大腿上绑着手枪的普通民众,让人不免产生一丝紧张气氛,也真实地可以感受到美国社会独特的持枪文化。

2013年7月初,康奈尔大学邀请访问学者参观波士顿并欣赏美国的国庆焰火,我趁机组织了一次去哈佛大学的徒步活动。我们从中国城出发,沿着查尔斯河(Charles River)经过7座桥,顺路参观了波士顿大学(回程又穿过MIT的校园),来回6个多小时。夏日炎炎,气温高达37度,酷暑难耐, 一起徒步的3位男士纷纷打起了伞。但奇怪的是,艳阳高照之下我们没有看到一个美国人打伞。好不容易在哈佛校园遇见一位打伞的女士,仔细一瞧还是个亚裔面孔。返回康大后我向美国的合作教授Bruce提起此事,他向我耐心解释美国人,尤其是男士们太阳再大也绝不会打伞的原因后, 痛心疾首地叮嘱我:“Never do it again!”(千万不要再打伞了!)——好像我给他丢了很大的人似的…… 2018年5月,我访问台湾大学时报名参加了一次台大登山协会组织去淡水观看落日的活动,到达集合地点后,淡水炽热的夕阳正好横扫过来,浑身上下犹如着火。考虑到台湾尽管很传统,但也是个非常西化的地方,我有点儿纠结要不要把伞取出来。正犹豫间,不远处一支徒步队伍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过来,领头的几位个个高大壮硕,一望便知是登山健将,不过依照美国教授的说法,严重影响男士雄风的是:这群彪形大汉人人手里擎着一支花色各异的伞!要知道,台湾大学的教授们基本上都是沐浴过欧风美雨的,但他们手里的伞让我进一步意识到台湾社会虽然不乏西洋格调、异国风情,但中华传统同样根深蒂固、枝繁叶茂,而且有意思的是这两者可以并行不悖、和谐共处。

在Cornell大学鸟类实验室的开放日,我们徒步前往参观。该鸟类实验室就建立在最初的一片鸟类栖息地上,以便随时随地原生态地观察各种鸟类的自然、本能的行为。管理员介绍,时至今日,那些鸟窝的位置都没有什么改变。紧挨着一条小路边,有只加拿大雁正在孵蛋,我们一群人从它旁边陆续擦身而过,这只大雁始终气定神闲、目若无人,似乎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仅此一例,就让人不得不叹服美国生态环境之优良,人和动物关系之和谐。

在康大经常可以看到学生和社区居民在跑步健身,但有很多人是在笔直的马路上跑,这让我有点不解:因为学校旁边就是又大又漂亮的康大植物园,里面曲径通幽、花木繁盛的小路无数,伴随着花香鸟语、林木婆娑,一步一景,岂不美哉。一天傍晚我沿着植物园一条比较偏僻的林间小道回家,夜色朦胧中偶遇一朵发出金色、橙色荧光的五彩蘑菇,犹如空谷幽兰、熠熠生辉,又似大自然的精灵、如梦如幻。此种昙花一现般的可遇而不可求之景,实在令人感到惊喜和幸运,时至今日我印象依然非常深刻。 可这些人为什么偏偏要在有污染、又危险、地面坚硬且毫无乐趣的马路上锻炼呢?禁不住好奇心,有一次问了一位马路上的跑者,答曰因为要参加马拉松比赛,需要控制好跑步的节奏、时间以及感受在真实的参赛路面上身体的反应,而植物园里的小径高下起伏、曲折往复,很难找到比赛的感觉。我听后不免感慨万分:这种跑步健身岂不是被马拉松绑架了吗?

2013年春,冰消雪融,绿意盎然。我们到一片平地阔叶林徒步,两男一女参加。但走着走着,由于缺乏参照物,林下又多歧路,我们有点儿搞不清楚方向,在林子里转来转去。虽然林间阳光明媚、风景如画,但女士渐渐不满,对老是走回头路而抱怨连连。我们两个赶紧发扬绅士风度,一个帮女士拎包,一个拿着女士因为天热脱下来的大衣,但这仍不能减轻该女士越来越疲惫和烦躁的心情,感觉她已经快到大发雷霆的边缘了。不知怎地,我们终于走出了那片林地,来到了一个巨大的沃尔玛超市。的确非常辛苦和疲乏,我提议休息一下。令我们大感意外的是,那位女士转瞬间精神抖擞、容光焕发,飞快地推着购物车在各个高大的货物架间穿梭往来,动作麻利地买了一大堆蔬菜、水果、日用品,外加10包各1磅的意大利面条(1包1.4美元,10包则只要10美元)。我担心地问她能否都带回去,她面露难色,于是我帮她分担了5包面条。这事让我们颇受启发,一则访问学者多数没有汽车,购物是一个大需求;二则终点设在沃尔玛,不仅方便大家采购,我们走的路线也能更长一些(不需要走回头路了),欣赏更多的风景,而返回学校可以坐公交车回去(沃尔玛附近基本上都有公交车站,赶在最后一班车前就没有问题)。以后我们多次把徒步的终点设计在康大周边不同地点的沃尔玛超市,很受大家欢迎(徒步活动本身并不包括购物,不愿购物的可提前坐不同班次的公交车回去)。一位上海技术应用学院的教授多年后还来信提及:“康奈尔的徒步记忆非常开心,令人怀念!记得您曾把徒步的终点定为沃尔玛超市,对我们这些女同胞来说颇有些望梅止渴的效果,也足见您的细心和幽默!”看来,把在地徒步和生活需求结合起来是一石二鸟、事半功倍的做法。

此外,我们的徒步也是一个访问学者和学生广泛交友、信息沟通的平台,这不仅体现在学术交往方面,如徒步过程中不同领域的学者交流、讨论一些研究课题和实验进程,也表现在日常生活中的信息交换和互动,大家认识后经常在节日期间相互走动、请客吃饭。我访问的是Cornell大学的一个文科系,当年基本上没有中国人,信息匮乏,加之没有车,无法去更远的中国城购物。记得由于买不到辣椒,刚到美国的前几个月都没有吃到辣味,日常佐餐只有咸、甜两味可资调遣,几无乐趣可言。2016年暑假,我在Aarhus大学访问时,来参加徒步的一位明显食欲不振、郁郁寡欢的中国博士后用简洁有力、爱憎分明的四个字概括了丹麦的饮食:“死咸,死甜”——真是于我心有戚戚焉。曾有留学生总结道,中国人在国外长期生活最大的困难就是吃饭问题,对此我深表赞同。好在一次徒步时,来自台湾的一位访问学者告知在阿尔迪(ALDI)连锁店有尖椒售卖,我立刻冲过去买回一大包辣椒。当晚便觉胃口大开,世界美好!鲁迅说过,一顿饭足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世界观。真乃至理之言也。

康大法学院当时新聘了一位来自香港的讲座教授,年薪20万美元(美国普通教授大概7、8万美元),他因为失眠问题来参加我们的徒步。一聊天得知,他出生成长于甘肃,与我还算是西北的老乡,顿感亲切,相谈甚欢。那次大约4、5人,徒步结束时已是傍晚,刚好路过一个麦当劳店,教授执意请我们一起吃汉堡包,大家也都十分仰慕教授的学识,恭敬不如从命。虽然教授请客总共只花了20多美金,但当晚我还是写信恳请他以后不要再请客了,因为这无形中会增加其他参与者的压力。我们的徒步原则之一是尽可能地简单化,不给大家添加任何额外的、不必要的负担和压力,使每一位参与人员能够来者轻松,去者无挂。

平心而论,在美国的徒步组织工作并不轻松。主要原因在于,周末半天的徒步一般要走15千米左右,而且通常会有些山路,对没有徒步经验的人来说仍可能是一个挑战,所以事先报名,尤其是对初次来参加的人进行一定的交流了解和严格仔细的筛选还是十分必要的,以绝后患。Cornell大学周边的林间、河岸尽管徒步路线很多,但由于我们不开车,多数时候全程都要走路,根据事先设计好的徒步路线,我们时不时地也需要在汽车道路的边沿行走。根据徒步的安全原则我们通常会排成单列逆向行进,以随时与汽车司机保持目光接触。 一次徒步走在马路上时,一位女教师多次端着相机横穿马路以拍摄对面的风景,这让我大为紧张,因为美国的司机通常开车速度很快,而且较少会意识到马路上出现有行人的情况,一旦判断失误,后果难以想象。我再三提醒她不要穿越马路,她依然我行我素、毫不在乎,不得已我只好安排两个人随时帮她观察左右车辆的通行情况。本次活动结束后,我立刻把该女教师从徒步名单中删除,这种人不但自己的安全意识非常淡薄,而且缺乏集体观念,极有可能把其他徒步者带入危险的境地。

好在“绮色佳”风光秀丽,景观多元,我们不必到太远的地方就可以饱览美丽的湖光山色。有位上海的老师最近来信:“时常聊起在康奈尔的徒步经历,感叹在国外风清气爽的自然环境中可以随时出发是多么幸福!”另一位大庆的访问学者经常参加我们的徒步,他利用暑假周游一圈美国的若干旅游胜地后不禁感慨道:“黄石公园(Yellowstone National Park)也不过如此,与咱们在这里徒步看到的山水、森林没有什么两样。”——不知他是在恭维,还是悟出了在地徒步同样有“一沙一世界, 一花一天国”的妙境?

Cornell大学的“东亚计划”(East Asia Program)专门负责中、日、韩/朝等国的语言学习、学术交流、研讨会及各种相关文化活动的举办。该计划的Doreen女士起初觉得我们的徒步活动并不能代表中国文化,但随着她对我们徒步理念的了解(如在地的活动、适度运动、不挑战身体极限等),以及徒步活动的持续进行和参与人员越来越多,Doreen 非常热心地帮我修改徒步通知的英文部分,并从2013年下半年开始每周都把我们的徒步活动通知放在“东亚计划”的新闻网上,使我们在“绮色佳”的徒步也成为丰富该计划里国际文化交流的一部分。

徒步第三阶段:随缘随意,自然自在

2013年9月,我结束美国的访问返回北京,打算把徒步活动继续长期办下去——这也成为我自己常规和喜爱的健身方式了。但有如下几个问题需要认真地考虑,一是北京的雾霾天气,使我们无法提前有规律地预定徒步时间(记得经历最长的一次雾霾连续达一个月之久);二是徒步地点的选择;三是徒步的组织程序必须继续大大简化,否则难以坚持下来。

由于北京的天气预报不包括雾霾的情况(即使有预报也不大会准,这不是科学技术能够完全解决的),我们只好依靠自己的生活经验。针对第一个问题,每天我会习惯性地从7层顶楼的家中北窗往外瞧一瞧,看能否望见远处北面郊区的群山,如果山的轮廓很清晰那应该是个徒步的好日子,时间允许的话我会当天组织徒步活动。为此,我把自己的家称作“望山阁”,有时候在家中看书告一段落也会在书页上写下某年某月某日于“望山阁”。但是,由于一年的大部分时间实际上是看不大清楚和看不见山的,所以又只好如实记作“望不清山阁”或“望不见山阁”,免得自欺欺人。有几次发现,上午天气还不错, 到了下午又变差了,真是当天的计划赶不上随时的变化,所以只好把发徒步通知的时间定在了下午。偶尔会有人抱怨发通知和徒步的出发时间间隔太短,但了解情况后常来参加徒步的朋友也就养成了一个习惯:天气好的时候会及时查邮件看看有无徒步通知。记得有一次我只提前了20分钟发出通知,居然还有一人赶来参加圆明园的徒步。

具体的徒步时间,几经波折我们定在了公园关门那一刻(北京园林一般都有关门时间和闭园时间,前者是禁止外面游客进入公园的时间,后者是要求园内游客离开公园的时间,我们就在这两个时间之间活动,因为游人比较少反而可以更好地欣赏风景),一则基本上都是在傍晚,大家都下班或下课了。二则避免有人迟到或抱怨表不准,这其中的故事和经历曲折而复杂。曾经有位长者兼熟友一直以来对我们的徒步理念非常欣赏、鼓励有加,某日风清气朗,终于下定决心,从京城另一边坐了两个多小时的公交车来参加和体验我们的徒步,打算给我一个“surprise”(也算是“惊喜”吧)。但如他后来所述由于晚了一两分钟而无法进入公园(我没有带手机,他也联系不上我),心情自然大受影响,不得已只好又坐车两小时回家,后忍无可忍,当晚愤然在电话上对我谆谆教导、数落一番,希望我戒骄戒躁、好自为之。此类情形多次发生,大家也各有难处,如早期我也带手机,按固定、易记的时间进公园徒步,但经常被迟到的人叫回公园大门口去接他们,严重影响我们正常的和守时的徒步者的心情与计划——感觉有人迟到但受惩罚的却是我们,真是“顺了姑意”,便“逆了嫂情”,让人左右都不是。三则,借用杭州西湖的一句话:晴湖不如雨湖,雨湖不如夜湖。

针对第二个问题,北京显然不似“绮色佳”般地广人稀、处处皆景。但北京有不少皇家园林公园,既雍容华贵、恢宏大气,又清雅幽静、恬淡秀美,且保存良好,傍晚时分游客稀少,夕阳西下,景色更是秀丽迷人。我们徒步次数最多的公园是“性价比最高”的圆明园,不但离北京大学近(从校园东北门骑自行车5分钟可达,为此我们提出了“把圆明园变成我们徒步的后花园”的口号),而且面积大、景观种类丰富,著名的圆明园四十景也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已,如在“平湖秋月”处,尤其皓月当空之际我们时时都可以感受到“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的意境;园内荷花更是景致各异,不仅有 “曲院风荷”的蜿蜒清幽,又可得“海岳开襟”的一览无余,既有盛夏之时“映日荷花别样红”的热烈,亦有深秋之后“留得残荷听雨声”的诗意,圆明园号称“万园之园”绝非虚名也。曾有本系一研究生3年期间和我在圆明园徒步达数十次之多,毕业前问他能否自己独自进园再出来,答曰不行,因园子太大,地形地貌复杂多变,而且老是傍晚跟着走记不住路。

其他如颐和园、香山、北京植物园、元大都遗址公园等可根据时令和大家的要求随时进行调解,如春天到植物园赏花,秋天去香山登高、赏红叶等。如果有外地或外国朋友想看皇家园林的古建筑,则去颐和园最佳。不同于其他封闭的皇家园林多给人以怀古探幽之情,进园犹入深山,元大都遗址公园处处都是开放的,绵延达9千米、似有还无的古城墙遗址与多姿多彩、喧闹躁动的现代市井生活已经交织融合成一体,沿着所谓的“城墙”或在“城墙”之上迤逦而行,颇有古今交错、时空穿越之感,别具一番风味。近年来,一些外地或国外的朋友到访北京时,大都要求参加和体验一下我们生活化的徒步活动,有朋自远方来,不妨徒步乎?——我们在各个北京园林的徒步健身活动也逐渐成了一个新老朋友欢快相聚、深入交流的待客品牌了。

本着来者不拒,去者不追,随缘随意,自然自在的原则,徒步的组织模式确定为“三不”、“三随”:不用报名、不必联系、不见即散,一切随性、随意、随缘。尽可能使组织者和参与者双方都感到轻松自在、无拘无束。但常有人不解其中风味儿,收到徒步通知后要么誓言旦旦地回复说一定会来(但往往没有了下文,反而给我增加负担),要么表达歉意,解释一番无法赴约的原因。其实该徒步通知并非一个约定,只是一个没有任何约束的缘分,来或不来,任由方便,所以不用报名、不必联系。而时常让人觉得有点儿不近人情的“不见即散”,其实亦能自圆其说——即使没有遇见(自然不包括上述老友因迟到而无法进园的情况),公园里也很安全,自己独自走一走,也不算白来。对我自己而言,借用一句流行小诗,取法乎上如:“你来,或者不来,我都在那里,不悲不喜,不增不减。”但有一次例外,我在下午发出通知后, 因为一时忙乱,竟然完全忘记了傍晚还有徒步一事, 等到猛然想起时,已经过了公园关门的时间,心想再去无益,只好作罢。也没有人反馈抱怨,亦可能是有同好“闻弦歌而知雅意”,各自心有灵犀、神领心会——“已在园林中,云深不知处”了吧。

至于随性、随意、随缘,先说随性,有人天生不爱运动,记得读研究生时宿舍里曾有位同学,除了到教室上课、去食堂吃饭,几乎都在床上躺着,他的养生理念是“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崇尚静养,拒绝运动,身体似乎也没什么毛病;有的朋友又觉得徒步运动量太小,对适度运动的理念嗤之以鼻,更喜欢激烈一些的健身方式,最好能够大汗淋漓才叫痛快,大家只好各自随性,各美其美。经常来参加徒步活动的多少还是喜欢、欣赏我们的理念和原则,但光有主观意愿——随意——也还不够,比如临出门来参加徒步时可能又被什么事给耽误了,所以还得随缘。“三不”、“三随”想表达的就是大家因缘际会,缘起缘灭,别太上心,“本来无一物,不必惹尘埃”。

我的徒步理念逐渐从竞争性、专业化、挑战式的,转变到如今不随便挑战极限、不走专业化道路、徒步日常生活化的运动理念。这其中,既有长期徒步实践的具体体验,也有近年来学习传统太极拳的些许感悟,还有一些中西运动文化之间比较和冲突的思考。

首先,不随便挑战极限。这包括两个方面,一是不随便挑战身体的极限。对于普通的个体而言,身体极限之所以是极限,本就不应该随随便便地去冒险挑战,更不应该成为普通人日常生活的常态。太极拳盘架子有一个重要原则是中正安舒,练到高处境界更是“随心所欲不逾矩”、怎么舒服怎么打,人生贵在适意,找到自己的安和方便之处即可。普通人挑战身体极限一则没有什么意义,充其量只是与自己或别人反复进行低水平的较劲而已,与职业运动员藉着自身的天赋和专业训练,代表人类群体所挑战的极限简直是霄壤之别——完全没有一点可比性;另则,由于缺乏系统、科学的训练以及自我保护、安全的意识,普罗大众随便挑战身体极限所潜藏的风险可能非常高。甚至连徒步入门级别的北京凤凰岭地区,也发生过驴友独自野外徒步失踪后,相关部门动员300多人参与救援、连续7天大规模搜救排查却无果,整整一年后才偶然发现尸体的事情。[xiii]当然,“不随便”也表明,如果具备了天时、地利、人和,我们也并不排除较高强度的健身方式,如在通常6小时的比赛关门时间内体验一下马拉松,而且假如将来有人捐赠给我100万人民币的话,我也很乐意到地球的南极、北极等地去看看。如同“中庸”其实也不完全拒绝极端,并非只是处于“中间、平衡”的静止状态,而是一种可以随时随地调节、保持动态平衡与和谐的开放状态。

二是不随便挑战自然的极限。我们并不否认“无限风光在险峰”的可能性,但我们重视和欣赏日常生活周边、看似平常的一山一水、一花一木。上过蜀道(“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翻过天山(“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经过三峡(“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梦游”过天姥山(“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的大“诗仙”李白最心仪的山却可能是敬亭山:“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2018年春,我在台北图书馆听了一个关于李白诗词的讲座,演讲者——一位大学中文系的教授,明显也是个崇尚“走李白走过的路,爬李白爬过的山,喝李白喝过的酒”的超级“白粉”(但无论怎么折腾,“白粉”们就是写不出李白的诗!他们似乎意识不到自己完全没有抓住重点和方向。)——说自己亲自跑到敬亭山去实地考察了一番,感觉敬亭山一点都不雄伟,非常一般,甚至有点令人失望。我心里不免叹息,这位教授似乎对李白和敬亭山的理解都有一些问题。唐代的刘禹锡在《陋室铭》中早就说过“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对于中国文人来说“闭门即是深山”。“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的李白什么险峰峻岭没有见识过,他喜爱的敬亭山又何必雄伟呢?生活周边其实处处有美景、时时藏妙境,“看似寻常最奇崛”,何必非得一定要“上天入地”,既折腾自己又折腾自然呢?我们更需要的也许是发现美、想象美和欣赏美的眼光和心灵吧。这恰如清华园中由清朝道光进士,咸、同、光三代礼部侍郎殷兆镛撰书的“水木清华”那副名联所云:“槛外山光历春夏秋冬万千变幻都非凡境,窗中云影任东南西北去来澹荡洵是仙居。”北京市一位知名出版社的总编,一次和我徒步颐和园后大发感慨,说自己在北京出生、成长、生活了50 多年,颐和园少说也来过二十余次了,但从未走过我们的路线,也没有见过颐和园还有这样的景致,因为以前自己来或陪家人、朋友参观颐和园的时候,都只是去几个著名的景点走马观花、看看而已,早就没有什么新鲜感了。

圆明园的福海景区有一座蓬莱仙岛,常给人一种“桃源望断无寻处”、可望而不可及的无奈和想象,如果你硬要想方设法去实地查看,那一定会失望的——因为实际上,“蓬莱仙岛”与圆明园的其他景点相比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它扮演的是一种远观、引申和想象的角色。中国园林中人与自然浑然一体、和谐并存、虚实相映的意境设计,与“我来了,我看见了,我征服了”的控制自然、与自然对立、对抗,讲求主客分离的所谓“客观”、“实证”的西方文化是完全不同的。就徒步运动而言,西方的健身文化常常是通过对抗他人、挑战自然来证明自己,而中国的传统健身,如太极拳、气功等,往往更重视自己内在的自得和自我感受,是本自具足、本自圆成、自我证明的,无须靠打败别人、征服自然来证明什么,这样的一种健身思维和运动方式在今天不也是非常值得借鉴和思考的吗?

其次,不走专业化的道路。这句话在我们徒步通知中的完整表述是“我们积极学习专业化的知识,但不走专业化的道路”。我们不拒绝对徒步专业知识和技能的认真学习和随时积累,但我们警惕专业化的趋向,不会向着“更高、更快、更强”的无止境的目标没完没了地前进,而是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应该适可而止,享受我们自己的徒步,而非他人的徒步,以及什么所谓专业化、标准化的徒步。为此我们提出的口号是:“走我们自己的路,让牛人去牛吧。”曾经读到一份材料,提到世界游泳冠军宁泽涛赴海外训练,在著名国际教练的严格指导下,运动量大到“每天呕吐8次”,“相当于每天至少要爬香山十几个来回。”[xiv]北京的香山我们爬过不下20次了,根据我个人的多次体验,一个来回呼哧带喘地起码要一个多小时,而且绝没有动力一天爬两次。宁泽涛一天至少爬香山十几个来回,而且日复一日,说明两点:第一点,他实在太强大了,但更重要的是第二点,他再强大也不算什么,因为“更高、更快、更强”的运动理念很快就会把他摧毁殆尽,所以阳光帅气、“顶级体育偶像”的宁泽涛如同昙花一现,年纪轻轻就退役了。[xv]

不走专业化的道路也意味着,作为普通人的健身,不必太专业、严格和系统。记得十几年前我在北大读研究生时,几乎每座宿舍楼旁都有一副单杠或双杠,每次经过时都可以顺便做几个引体向上、曲臂支撑甚或悬挂一会儿,身体感觉都非常好。 现在似乎受美国体育文化的影响太大——我在Cornell大学以及Oklahoma大学访问时,在诺大的校园里从来没有见到过一个健身的器械设施,如果使用器械健身就只能去体育馆,还必须办理会员卡、穿规定的专业运动服装和鞋子,否则连门都进不去,甚至还要请专门的教练有针对性地安排健身计划和健身进度时间表,并且花费不菲(笔者通过对北京大学哲学系的一些老师和研究生的随机调查可知,他们在北大体育馆每年的健身费用从900元、6000元到15000元不等),这对普通的大学师生来说真有点儿“无故一本正经”的味道——北大校园的健身设施也逐渐都集中在了一两个地方和体育馆里,这对大家日常的健身而言非常不方便。我们的北京园林徒步根据天气可以随时出发,徒步地点任意选择,徒步时间和距离可长可短(比如,在圆明园里我们可以走5-15公里而没有任何重复的路线),行进速度可快可慢(有一次我带着两个年轻的研究生差不多是在公园里跑了一个来小时),并且可以爬许多小山坡以增加运动量,完全不拘泥于任何形式。曾有同行者抱怨在圆明园徒步的每次路线都不太一样,以至于走了很多次也记不住,我说为什么要按固定的路线走呢?为什么要记住具体的路线呢?有个大概方位就足够了。徒步可以根据瞬息变化的风景、心情,以及人数的多寡、参与者的不同而随时随地地进行调整。从数学的角度看,相对于圆明园这个“面”,作为“线”的徒步路线理论上有无数条,完全可以随心所欲地进行任意地选择与组合,为什么要限制自己或受任何其他的约束呢?

此外,根据我们多年的徒步和观察经验,在园林里越是游客不常去的小路和地方,周边的风景之美越是有一种自然的和谐与天然的韵味,何必受制于哪些众人都趋之若鹜、一哄而上的所谓经典路线、旅游节庆、或者风景热点呢?有一次冬日,北京飘飘洒洒地下起了多年难得的大雪,我不由得想起杭州西湖“断桥残雪”的景致,心想此刻“ 雪满长空鹤一群”的圆明园也必定有一番独特的景象吧,为了不辜负老天的美意,我立刻就发出了傍晚徒步的通知,还特意找了一句带有“雪”字的诗词以助兴(我们每次通知都会尽量用一句恰当的诗词来描述当时、当地的天气、风景或心情)——“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那天虽然只有我一个人——“美人来”变成了“没人来”,但于大雪纷飞之下,在圆明园荒凉幽静、浑沌朦胧的湖山林木之间漫步,颇有些“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的自然而深刻的内心体验。恰如美学家宗白华所言,正是在这一萧瑟荒寒的景象中,潜藏着一团热烈的宇宙生气。实际上,在大自然里也没有必要思考太多,随缘随意地关注眼前的一切即可,山就是山,水就是水,树林就是树林,小草即是小草。当今这个世界已经被太多庞杂、多余的东西所遮蔽了,以致于我们都应接不暇、疲于应对,难以认清原本大象无形、大道至简的事物本质了。

不走专业化的道路还意味着,不追求徒步装备方面的过度专业化倾向,更不必“能力不足装备补”,没完没了地往里面砸钱。我们在北京园林的徒步只需一双舒适点儿的鞋就够了,而且因为每次大概只走一到两小时,连行路食和水都不必带了(我曾多次建议大家最好连手机都不要带,更反对使用计步器——好像是来完成某种规定任务的、或是与人比赛的),轻松自在地享受在“大自然”中的徒步本身。如同“举手投足皆太极”的太极拳,穿着西装、皮鞋、甚或拖鞋也可以打套路、盘拳架(记得某一年3月的全国人民代表大会期间,一位西装革履的人大代表在会议休息的间隙潇洒自如、行云流水般地打起了自家祖传的太极拳,引起众人的围观和赞叹,还成了一条新闻花絮),生活化的徒步在服装方面也是融入日常生活当中,不必小题大做地搞专业化的“金玉其外”。在野外徒步中有一个十分有趣的现象——越是穿着高档服装和带着高级装备的,很可能是“输人不输阵”,往往徒步经验和能力较差,身体比较容易出状况和意外。经历丰富、眼光毒辣的老驴通常会远远地躲着他们,以免被拖累。有一年北大徒步协会组织青海湖环湖徒步,按计划走4天,每天30千米(3年走完整个环湖360千米的徒步路线),参加者中有一位大公司的CEO,从头到脚一身高级名牌,光彩照人,气宇轩昂。据说仅其高档冲锋衣裤的价格就2万人民币以上,但他走了不到5千米就自己爬上后勤保障车辆不走了,结束了该年度原定4天120千米的徒步计划。


[i]参见,朱效民,徒步台北:桃花源里有人家, 世界博览,2017年第1期;或者参见:北京大学教职工户外健身协会的网址:http://toeapu.pku.edu.cn/anniversaries/41#< http://toeapu.pku.edu.cn/anniversaries/41>

[ii]14座8000米高峰俱乐部人数超30 无中国人引争议,http://www.lis99.com/zixun/detail/751,2019年5月5日

[iii]14座8000米雪山俱乐部,一下子迎来了4个中国人!http://sports.eastday.com/a/180929175642691000000.html ,2019年5月5日

[iv]珠穆朗玛峰有没有被登顶?http://www.360doc.com/content/17/0903/09/503998_684286083.shtml2019年5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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